“在我二、三十岁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老年生活会如此快乐，只是努力做好每一件事。放下所有担忧、焦虑，那些都是没用的。尽最大的努力去行动，总会抵达什么地方。”——阿迪▲ 主播/思婕 配乐/房东的猫-美好事物文｜祁十一每天早上9点半，62岁的阿迪都会骑着自行车，从喜洲镇上的旅馆出发，沿着苍山下、田野间的公路骑行，前往2公里外的北星登村。他在那里的一家咖啡馆做义工。到了之后，洒扫庭除，准备当天食材，开始一天的工作。打工间隙，他喜欢看窗外光雾笼罩下的田野。我常去这家咖啡馆，可从来没想到，白发苍苍的阿迪，竟然曾在香港当过15年的小学校长，还曾是一名教英语和美术的小学老师。工作了38年后，阿迪在60岁退休，随后开启了第二人生。去澳洲旅行了半年，在农场做义工，去悉尼的教堂和学校里义务教别人画画。去瑞士旅行了一个月，在雪山之间徒步、观景、沉思。去巴厘岛探亲访友，结交当地的朋友。今年10月，阿迪来到大理喜洲，开始了两个月的咖啡馆义工生活。他说，“在我二、三十岁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老年生活会如此快乐，只是努力做好每一件事。放下所有担忧、焦虑，那些都是没用的。人生最重要的是活在当下。尽最大的努力去行动，总会抵达什么地方。”
▲在咖啡馆外田地里劳作的阿迪111退休前三年，受到朋友们的触动，阿迪开始思考退休之后如何生活。他看到，走到人生边上，许多老人失去了目标，没有事做，生活陡然变得空虚无聊，无所依凭与寄托。他们普遍情绪低落，感受不到快乐。有人甚至患了抑郁症，需要吃药治疗。阿迪不想自己也陷于这样的境地。“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等。几年后，你老了，身体不会太好，所以要抓紧时间。而且最好要有计划。如果没有计划，你会什么也不做。每天只是坐在家里，浪费时间。或许有些人享受这样的生活吧，但我不会。”他列了两张单子，一张是自己想去的地方，一张是想做的事情。一数，想去的地方竟然不下50个，从亚洲到美洲、欧洲、非洲。想做的事情也列了好几页。从单纯的旅行，到去教育最发达的芬兰考察，去澳洲的农场义工旅行，免费教贫穷家庭的孩子英语、去非洲盖房子……这是一张60岁的梦想清单。即便60岁，又怎样？这个世界太美太辽阔，什么时候去发掘、探索都不晚。
▲ 阿迪拍下的巴厘岛121阿迪的第一站，是澳大利亚，他哥哥一家居住的地方。出发前，阿迪给了90多岁高龄的父母一年的生活费，给了妻子一笔钱，再把退休工资、剩余的积蓄放进银行做理财，打理好物质基础、生而为人的责任，才离开香港，开始完成自己的梦想清单。在悉尼，借助哥哥一家的关系，他得以融入本地生活，在教堂和嫂子的学校里，免费教人们画画。他还加入了澳洲的Woofing组织，去组织下面的农场打工，换取免费食宿。没有工资，但有假期，休假的时候阿迪就去旅行。“在农场工作了一个月。以这样的方式，我可以以不太高的成本旅行。”在农场，阿迪遇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打工者。年轻人以working holiday的形式，挣工资旅行；老年人、带着孩子的家庭则以woofing的方式，“让小孩子了解农场、大自然，享受劳动和生活”。他们摘草莓、苹果、奇异果，砍树，饲养农场上的山羊、绵羊、马……既劳动，也享受，与世界各地的人们交流、跳舞、歌唱，过得简单而快乐。离开澳大利亚后，阿迪去了印尼、瑞士旅行。
▲在巴厘岛探亲访友旅行，阿迪喜欢用instagram制作各种日历相册
▲与家人一起在巴厘岛参加婚礼瑞士的一个月，赶火车、汽车，在不同的城市辗转，因为这个国家“太漂亮、想看的风景太多”。62岁的阿迪，就这样拎着行李箱，一个人穿梭在世界各地。听他眉飞色舞地讲述，我脑中出现的画面竟很是浪漫。
▲阿迪拍下的瑞士风光
▲阿迪在瑞士131来大理当义工，缘于阿迪偶然看到前同事发的这家咖啡馆照片。白色的咖啡馆立于田野中央，不远处是黛蓝的山脉，周围是广阔的玉米地，一副遗世独立的样子。咖啡馆主人在一篇文章中曾写：“大理的魅力，正是因为她被许多人当成了生命中的一个岔路口。无论那个岔路口是通往逃离、休憩、转折或安定，都有意义……所谓乡愁，除了对家乡的怀念，还有人性本身对乡野和自然的渴求。”
这些画面和文字，让阿迪深受触动。在繁华的香港出生成长，他从未有过乡村生活的体验，也从未在中国的土地上走到云南这么遥远而优美的地方。通过与咖啡馆主人共同的朋友，阿迪实现了来做义工的愿望。这一刻，我理解了阿迪说的活在当下。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遇到的人、看到的风景，会将自己带往何种奇妙的旅程。能做的，只是顺从自己那一刻的强烈感受。141以前是校长，现在做的是端茶倒水扫地的工作，阿迪没有丝毫不好意思。他总是笑呵呵地为客人服务，遇到好玩的人，还会拿出手机与他们合影，将记忆珍藏下来。院子旁边有一块农田，咖啡馆主人想种上花，阿迪便时不时地帮着平整土地。拿着一把小锄头，蹲在地里翻土、清理杂草。他也跟22岁的店长阿兴学习制作甜品、蛋糕、冰淇淋，打算回香港后做给家人朋友吃。两个年龄相差40岁的人成了“忘年交”。阿兴看着阿迪为了迎接家人来旅行，提前去每一个地方踩点；他给朋友们写明信片；兴趣盎然地讨论怎么除草、翻土、种地……
▲ 22岁的阿兴与62岁的阿迪在咖啡馆一起工作，成了忘年交每件事做来都是滋味，阿兴从这位忘年交身上学到很多， “不仅仅是他说了什么，更因为他做了什么。”说起这里的生活，阿迪很开心，说去固定的餐馆吃饭，店老板会送一个卤蛋；去超市买水果，老板也会送点其它的品种。“这里的人活得很真实，不会以恶意去揣测别人。在香港，每个人都在身边筑了一道墙，不轻易相信别人，不安全感很强。”“我喜欢大理本地人。这里的生活标准没那么高，他们不用花很多时间去工作，也能得到足够的钱，所以他们不用为了钱而挣扎，更快乐，对生活更满足。不管是种地还是开店，他们对自己的工作是出于喜欢。香港就很不一样，人人都很忙，要打鸡血，为了挣钱而奋斗。”他说，等结束咖啡馆义工的生活后，他还准备学习这里的扎染、研究并画下白族房子的构造与细节。151眼前的阿迪，乐观、开朗，总是笑着，配上白色的头发与胡子，就像一个圣诞老人。直到聊起少年时的成长环境，猝不及防地让人看到巨大的落差。阿迪生在一个贫困之家，家里甚至没有钱让他们念完中学。为了能够继续上学，他从13岁开始去工地、工厂打工，挣得学习与生活所需的每一分钱。14岁和15岁的夏天，去建筑工地打工，做最辛苦的轧铁。烈日下，需把晒得滚汤的钢铁轧在一块儿——只因这是很能挣钱的工作，一个月就可以挣3000美元，那还是在1960年代末的香港。非暑假时期，周一到周五白天上课，晚上去鞋厂打工，周六周日去电子工厂做清洁工作，一直做了十年，直到大学毕业。提早承担大人的责任，并没有让他心生不平，“我不介意这些。我的目标是上学、读书，需要钱，就去挣，不会想太多。”后来，他当了校长，也常常鼓励年轻的同事：“不要想太多，不要担忧，朝着你的目标，尽最大力量去做就是了，一切都会好的。态度在我们生活中非常重要。如果你觉得它好，它就会好。对待工作尤其如此。如果你改变态度，一切都会改变。”
161经历艰苦奋斗过上好生活的阿迪，给了他的孩子们更优越的条件。两个儿子，一如这一代的香港年轻人，不像父辈一样经历过匮乏的童年，而是在无忧无虑中念书、旅行。阿迪总是鼓励两个儿子多去玩，去不同的地方看看，认识各样的人。一如他做校长的理念：“总是告诉老师，给孩子们留一点点作业就可以了，作业越多并不意味着学生们就懂得更多。要给他们时间玩。玩耍对于孩子很重要。”他的大儿子，曾经在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打工旅行了两年。如今已回到香港，做着自己喜欢的摄影工作。小儿子刚大学毕业，如今也在澳大利亚打工旅行。
▲一家人，在小儿子的大学毕业典礼上有趣的是，当父亲在这片土地上义工旅行时，儿子也在同一片大陆上体验人生、打开自己的世界。除了帮孩子们买一张去澳洲的机票，阿迪再没有为他们支付费用。“我问他们，是不是需要钱，他们总是说不用。到了澳洲，他们自己找工作、挣钱，不再向我寻求支持。”
▲大儿子，小儿子在旅行途中对于孩子们的未来，阿迪很少干涉和插手，他说，“对此我不担心，他已经是一个大人了，会找到自己的路。”阿迪此时在走的路，何尝不是一种真实的力量。等到有一天，孩子们老之将至，想到爸爸，他曾经在同样的年纪，依然保有对世界的热情，不懈地走在一条完满生命的路上，并且，永远不失去自己。这也是我在义工阿迪身上，学到的。
本期作者：祁十一，好好虚度时光签约作者。生于四川，求学上海，北京工作，喜欢大理。四处晃荡，记录人的故事与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