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截枯树（诗五首）
文/炜枫
在繁茂的丛林
一棵歪脖子树折断脊梁
如一根肋骨 躺在草丛里酣睡
凝视 枯萎的树干
苔藓封印的皮肤 软化成扶不起乱泥
曾经 根系伸出指尖 插入泥土
无休止地汲取养分
索取土壤里暗涌的血液
赊欠阳光 雨露 光耀翠色欲滴的叶子
将债务的背包 如年轮盘藏
夏夜里 月光下的影子亦成抵押物
现在 残骸枯槁
结算的契约 在风中鼓起帆影
以枯木的身段偿还 陈年旧帐
忙碌的蚂蚁 正测量地基
蘑菇撑开潮湿的账房
朽木躯干内 菌丝在秘密广播条约
树桩在缓慢旋开自己
在原点重新凝结
那消散的 被聆听的 正在归途轻唱
一张由尘 泥
转动的循环唱片
阐释 尘归尘 土归土的禅机……
生活是一个动词
炊烟在屋顶打盹
鱼肚白的东方
鸟鸣解开晨昏的纽扣
金黄麦穗低头问路——
根须在泥土缝签下丰收的契约
奶羊嚼碎懵懂的嫩草
吐出丝滑如蚕茧的明天
扫帚弓着腰翻译鸡毛蒜皮
垃圾桶吞咽下没有地址的叹息
饥饿的猪仔
哼哼唧唧 遗落一串跳动音符
垂钓喂养的食物
母亲把皱纹纺成丝线
沉在锅底的米粒 撩拨味蕾
日子是风翻动的旧字典
动词在骨头里发芽
蜿蜒的溪水 驮着乡音去流浪
生锈的犁耙站成逗号
生活总在句号外
用折痕 丈量深渊的脊梁……
彼岸花
——给玉儿
当曼珠沙华刺破暮色
如血的残阳似一粒红药丸
缝合 撕裂的心房
三途川涌动的暗潮 吞没
最后一缕光
我以指节碾碎朱砂 勾勒同心结
血痂开成新蕊
却灼不穿忘川的雾
那褪色的契约在石碑 游荡
你取走我最后一根肋骨
刻成渡舟的楫
而彼岸泥土下蛰伏的叶脉
用千年冰霜
缝补 你转身时撕裂的掌纹
风突然静默
红裳在灰烬里翻卷如幡
每一次摇曳都是未寄出的船票
邮戳印着 无期
你捧起孟婆汤的姿势
像捧起 我凝固的血液
此刻 时间碎成瓷片
扎进轮回的根 终于懂得
花与叶的相错 是神谕 镣铐
我们在此岸与彼岸的罅隙
站成彼此的囚牢
当月光把影子钉进河床
那束火
正以灰烬的形态 永生……
孤树一影
盘踞在山巅 凝望
一粒雷鸣劈开的力度 肢解
臂弯 发梢 残缺的头颅
半截树桩蹲在月光里
数着 飞鸟遗落的残梦
年轮是刻满暗语的碑
风从指缝穿过 抓不住一粒远走的沙
影子比本体更重
涨潮的心事 压弯大地的脊梁
风化的碎石 吞咽
卡在喉咙深处的遗言
根须仍执着的在暗处誊写遗嘱
鸟鸣悬在空枝 捋一把风声
一粒冻僵的颤音
等雪来认领——
散佚的羽毛 是一组无字的讣告
如留守老人 站成自己的碑吧
当落日熔尽最后一枚铜币
你摊开手掌
脉络里奔涌着星河
一粒松果在虚空里生根 发芽
泥土与种子
松开指缝
一粒睡意朦胧的种子
划破空气
漏下一团湿润的云
你蜷缩在陶盆里 等
雷声咬破寂静的壳
没有金片缀成的襁褓
在泥土的怀抱
只有蚯蚓扭动的字迹
一封 大地未拆解的 春的谜底
用腐叶 松针 星尘装订线装书
你攥紧雨滴 在暗处
把骨头拆成根须的网络
每道裂缝 都是连接春天的密道
通往胚芽里的黎明
当月光淬炼胚胎 翻译
温润的泥土
倔犟的嫩芽举起翠绿的旗
破土的刹那
突然读懂 生命的批注
所有弯腰 都是挺立的碑
泥土深处 一粒光
正叩响春天的门
——何必追问金子的下落？
奋斗的征程
你本身就是闪闪发光的矿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