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失忆症患者,如果演过了,把她演成一个神经病,那就完全不是婉瑜了。(这种)分寸感不容易拿捏,一定要非常精准,所以表演过程中,靠的是演员之间的现场碰撞。差不多有四个月的拍摄时间吧,必须全心投入。
Q :外部的干扰多吗?
A :我们是在北京拍的,一出门全是高楼、商场、广告、霓虹,最现代的东西都在这儿呢;剧组也差不多,各种名牌,工作人员开的也都是好车(笑)。在这种情况下,要守住那个年代的氛围是不容易的。我甚至觉得拍摄环境跟这个电影之间距离太远,所以真的不能(分神),一定要把自己洗得特别干净。
Q :开机前预料过这种状况吗?
A :开机典礼上,每个主创都讲了几句话,我说的是,“我这个角色很难演,我需要大家的帮助,我知道我是个不错的演员,但对我来说,婉瑜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讲得很诚恳,我的意思是,希望现场大家不要喧哗,它需要安静的创作状态,大家也真的做到了这一点,我很感谢。其实开机的时候,剧本还在修改,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塑造她。如果这个角色我演好了,大家认可了,我才觉得我是个好演员。
Q :所以“冯婉瑜”也就成了“秋菊”之后,你第二个给自己打满分的角色?
A :因为于我而言,这两个角色是纯粹的塑造。看《秋菊打官司》或者《归来》的时候,你几乎看不到我的影子,她们是另外一个女人。作为演员,有机会这么纯粹的塑造,太值了,太难得了。
Q :那冯婉瑜是怎么走进你心里的?
A :我看剧本,只要喜欢上一个人物,就开始天马行空了。像婉瑜,其实我看了小说,第一反应是觉得和我相差挺大的,但小说有一段对她眼神的描写,说她的性感、她的魅力都藏在她一瞬间的眼神里,读到这儿我就爱上她了,我在想,这个人的内心世界是多么丰饶,所以就开始想象。但我最喜欢的是她的后半段,内心世界一下子全铺开了,那种个性的解放非常打动我。我相信,世界上真的有这么一个人,我去塑造她的时候,她正在某个角落跟我说,你在扮演我,你在讲我的故事,我希望你把我的故事说给每个人听。这给了我信念,我不是为导演,不是为其他人,我是在为这个女人塑造。后来我在电影院看成片,我觉得她也来了,悄悄来的。
Q :她是怎么评价的?
A :我觉得她喜欢,她满足了,然后她就走了。她是一个灵魂。我能感觉到,如果我满足她就会很满足,如果我有遗憾,她心里也难受。但其实我没有放弃任何一个镜头,哪怕半秒钟我都不能松懈。
后知后觉
“这一生还没有感觉到什么危险。”
Q :孙周导演说,危险在巩俐这样的女人面前,仿佛也消失了。是因为没什么让你怕的东西吗?
A :这一生还没有感觉到什么危险(笑)。其实这也是一个人性格上的缺陷,就是危险啊、困难啊,当它们不存在,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我是觉得,有困难就解决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我现在最怕的就是失去亲人和朋友,可我有的时候慢半拍,看到他们走了还不相信,觉得没走,去了墓地还在想,这不是真的。直到有一天,可能被什么东西触动,才一下子崩溃了;而且后悔,因为当时不相信、不接受,所以很多事情没有去做。
A :这么讲的话,可能是的。困难来了,我的第一反应是处理问题。困难这个东西,你躲不了,只看用什么方式应对了。
Q :这种性格是怎么养成的?
A :很难解释。可能很多时候,我都没有意识到它是困难,就这么做了(笑)。
Q :那通常情况下,什么样的场景会触发你的情绪,让你不那么理性?比如电影杀青?
A :我工作的时间也很长了,回忆所有拍过的电影,我没有一次和人红过脸,自然,分开前大家就真的是恋恋不舍。这种恋恋不舍,不是互相说一些华丽的祝福,大家其实没有太多话,都是你看我我看你,拍点合影,然后现场坐下来喝一杯,聊聊天,一种淡淡的情怀。不说主创人员了,因为后期和宣传期还能再见,但那些默默无闻的工作人员,再重逢可能就是三四年后了,毕竟大家都很忙。这种时刻,我会比较伤感,也有一丝无奈 。演员是挺多愁善感的吧。
A :对,我是一个演员,面对的市场和受众比较广,大家都愿意知道你的生活是什么样。可能由于我从事的职业,塑造了许多人物,显得神秘,但推己及人,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隐私得到尊重。
Q :这是不是也和你所受的教诲有关?演员就该踏踏实实演好戏,而不是把生活一锅粥地端到台面上?
A :也没有谁刻意教我们不能打听八卦,不能散布小道消息(笑),只是我觉得,对方想说,你不用问他也会讲,何必勉强呢?我从来不打探别人的隐私或者八卦,因为所谓八卦,只是大家的猜测,很无聊,八卦的环境让我感觉不舒服。
Q:那现在的你是否已经到了从心所欲,但不逾矩的状态?
A :我觉得自己的生活比较从心所欲,是很随性的。这种随性也是这些年来习惯了的(状态),包括我的工作、团队、家庭,飞来飞去的奔波生活成了我的个人风格。我没有刻意安排一定要怎么样,或者达到一个什么目标。可能我心中也是有目标的,只是自己当下不知道,静下来想一想去年和前年,才发现原来也有目标,但刻意不是我的生活态度。
Q:包括没有签过任何一家公司,也是出于“散”的脾性吧?
A :首先是想保证演员的纯粹和自由度,还有一点是,工作品质上我不想受约束。我的生活、我的工作,都是先用减法,把不要的东西全部删掉,没有好的电影,没有好的角色我宁可不演。我不喜欢被动的状态,那对我来说是最可怕的。即便跟一家公司合作,我也都是甲方,我不会当乙方的(笑)。
Q :自信的人才敢做减法。
A :真的(笑)?为什么我推掉了那么多片约,可能也是因为这种减法。我没有必要再去塑造一个颂莲(《大红灯笼高高挂》)、一个家珍(《活着》)、一个婉瑜,如果接下来的角色有拷贝感,或者不如之前的力度强,我都不接,因为我超越不了。其实对我来说,现在选角色挺难的。
Q :巩俐也会遇到选择难的状况?
A :会(笑),选择面很窄。为什么选来选去演了婉瑜,是因为她真正地独立于我的过往,没有沾一点我以前作品的影子,从外表到内心,完全不一样。
Q:不过在某些方面,你是长情的,比如和欧莱雅的合作,从一九九六年起至今。
A :这是一种互相的信任,也见证着彼此的成长。欧莱雅在文化、艺术和提升女性价值方面的贡献是我欣赏的。它和“美”息息相关,又在不断创新,我参观过欧莱雅在浦东的皮肤实验室,工程师会先培养出皮肤,然后用产品进行过敏原、美白、抗衰老方面的测试。这是大品牌的严谨。还有一点,欧莱雅是一个懂得呵护女性的品牌,十几年前,中国女性开始慢慢注重自己的妆扮,但那时候我们不太懂,也没有受过这方面的教育;包括我自己,学过一点化妆,可是没有这么多产品,只知道腮红、眼影,很难说是得体的。欧莱雅的出现,包括它提供的学习平台,让中国女性养成了对美的认知和判断,影响了一代人的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