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祖母时常在大院里缝缝补补,听到小孩子唱歌,就说:“好的歌像洪水一样。”好多年,我用这个感觉来听黄河大合唱、听杨洪基,准确极了!
我不会像洪水一样唱歌。我唱“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也出不了味。初中的时候,喜欢在上学的路上,看着东风埭里长长的水坡扬着头唱“太阳刚刚爬上山岗,尼罗河水闪金光。”可惜也是不好听。
有一天,我奶奶说,孩子们快来笑呱!(唱歌)
我一下明白了。对呀,笑呱!要从心底里来唱才对!
二
以前,乡村的杂活很多。我母亲除了干活,其他用来睡觉的时间都不够。有一个晚上,爸爸和我们几兄弟将快用完的干电池重新加上一节接在收音机上,放了好一段叫不上名的潮州音乐。我们都以为妈妈已经睡了好久了,没有享受到。
可是,有一天,妈妈突然要我们放音乐。我们打开收音机,妈妈都说没有那天晚上的好听。我们问是哪天晚上?她说的就是前几天晚上,还说,睡着了,听醒了,又听睡了,“过清”!
我妈妈把弦乐叫做弦诗。弦诗,清,像洗过一样,半梦半醒。
原来,我们各人所得都不如我妈妈。我妈妈是个很好的诗人!
三
上三年级的时候,从村头的大榕树林回来,听见有人在吹竹笛,清亮、婉转、自然,很好听,心里很羡慕。不想,靠近我们向小叔借居的房子时发现,这好听的乐声是从我们家发出的,一进门,一看,竟是我爸爸在吹。
哦,太好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吹笛子,也不知道他会吹笛子!这太令我骄傲了。爸爸接着又读了一段古文观止里的《岳阳楼记》。很多年了,我总认为这是对我在文学上的真正启蒙。
过了一些日子。爸爸请了帮我们家在小河滩里挖沙子填宅基地的润兄、本兄他们来家里吃饭喝酒,后来,孝兄也来了。他们开始说些乡村的俗事,孝兄讲他可唱一些小调,而且可以现编一些词。于是,唱了起来。我爸爸就索性取下挂在墙上的竹笛子,跟着孝兄的小调生生疏疏地伴奏。
那时候,我看到我们家苦楝木沙发上方,我爸爸用隶书在红纸上所写的环书:“可以清心也”(以清心也可,清心也可以,心也可以清,也可以清心)赫赫在目。
那个时候,那样清贫,那样简单,也挺好的。
四
十几年前,我小弟、小弟媳在高校里进修快结束,一早就从我东华南的住处出发,到东莞去找工作。我回到家的时候,看见我小弟在弹琴,弟媳就偎依着坐在他身旁。她们一边弹一边轻轻地唱:“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我知道,那几天,他们很受打击。有时候求一个用人学校的门卫让她们进去,门卫怎么也不让,只好在在大门口等着想办法。有时候,用人学校的校长很忙,她们要等得好晚才能得到见面的机会。见面时,有些领导很冷淡,坚决不收她们递上的材料,说更高学历更高职称的他们已经很多。有的很坦诚,说是收下推荐表了也不会怎么细看的。有的就很慈善,认为她们很合适可是已经招满人了,还反复地表示歉意,送出门口,连连承诺如果有机会一定通知她们,甚至要用自己的车送她们去坐公交。
而这一天,她们真的很失望。就干脆早早地回来,想大不了就回到老家去。但是,不能太委屈自己了,要给自己放一个假。一时难以平静。她们就坐在我小孩用的很低的弹琴的凳子上,反复地低低地唱。一直到我回来,出现在她们眼前,她们才抬头喊了声“哥!”
我很感动!过了几天,有一家用人学校打来电话,要她们去试课。而且,一试,那校长就对她们讲,有一个条件,就是你们夫妻俩要一起来。而且,第二年,这个好心的校长就让小弟任课组长,让他带领学科的老师开展教学和科研。我小弟现在已经是一所学校主管教学的领导了。可惜,那位好心的校长退休后不久就过身了。我们一家人都深深地怀念他。
我们怀念他还因为,弟弟她们在家乡办理调转手续的时候非常不容易,而这位校长仅仅因为她们试讲得到一致的好评就毅然作出决定。他也许不知道,这对于我们一家人来讲,是怎样的一件善事。而且,我弟弟、弟媳后来在教学和做人上的样子也是让他欣慰的。证明了他眼光和用人的正确。
我想,也许也有音乐的力量和善报!
真和善,总是那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