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漫画家？
文/碧野
一
漫画界，此时此刻，可以说是冰火两重天，当一部分知名的漫画家被报道年入百万，一部分人却正在新浪微博上讨薪。昨天，微博博主“千秋叶漫画”爆出大角虫漫画平台拖欠30多位作者稿酬超过半年，合计将近两百多万。而随着爆料的深入，这一数字逐渐上升位近40位作者，400万稿费。
“大角虫漫画”，是2015年3月由上海童石网络推出的漫画APP。名字来源是ACGN文化中的“大触”这一称呼，指画技惊人的大神，已经不是在用人类的手作画了。嘲讽的是，在这次欠薪事件中，一大批被迫停更的作者，不少也是该漫画平台的独家签约作者，头部作品的创作者。
譬如出品了《全职高手》漫画的作者，常盘勇者，在不久前的漫画更新中，就放出了这么一张请假条。
其他头部作品如《星梦偶像计划》的作者烟头histone， 和《超有病》等作品的孙渣，也都先后证实了自己也被欠薪的情况。
头部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哪些沉淀在腰部和底部的作者了。 甚至受牵连的不止个人作者，还有一波漫画公司，工作室。爆料里表示，有工作室的创始人为了保障资金链正常，不得卖掉个人房产，结果最后还是资金链断裂。
有作者表示，8月份了，2月份的稿费还没到手。已经无米揭锅，还有读者在不断催更。已经在用爱发电了数个月，如今则是到了实在无以为继的地步了。
显然，不少作者此前都隐忍着并没有发声。在至此爆料后，才有不少人开口解释自己停更的缘故，也有漫画作者就此宣布，暂时会减更或停更。
对读者来说，再爱一部作品，停更也不过是换一部作品去看。这个平台倒闭了，也还有大量平台的作品可供选择。
然而对漫画家来说，辛辛苦苦创作了大半年甚至是数年的，却无缘无故因为平台牵连要停止，真的是无妄之灾。
在微博爆出欠薪的消息之后，尽管已经在漫画圈子里刷屏，但大角虫显然并没有打算对这事做出正式回应。有媒体致电童石网络，并没有得到回复。
而28万粉丝的大角虫官方微博上，官方紧接着发了两条微博，一条萌宠，另一条则是活动推广。
当然评论里的读者并不领买账，一水儿地追问“能先把拖欠的稿费先解决下吗？”
能得到的是运营人员类似于滴滴客服一般的标准话术：我们已经在解决了。
爆料者在今日晚间9点更新的微博则显示，官方目前只偿还了400万拖欠稿酬里的不到五万块。
事情何以发展成这个样子呢？要知道在这次拖欠稿酬的事情爆料出来之前，因为《全职高手》等一些口碑作品，大角虫这个漫画平台的声誉一直相对较好。 而在2016年的百度贴吧里，还有创作者网络征询，试图转去这个平台。
读者显然也没有预感到运营不良这一情况，有不少读者就诧异，原来我为某部作品充值的钱，完全没有到那个作者的手里。
大角虫漫画不是第一家欠薪的漫画平台。去年7月，咪咕动漫就在微博被爆出拖欠多位漫画家的薪酬，当时咪咕动漫的营收达60亿，显然不是因为没钱的缘故才拖欠。事后咪咕当时给媒体的回复是“财务系统升级”，之后会慢慢结清。
17年的那次微博讨薪，后来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影响。
但大角虫拖欠稿酬的漫画家薪酬，显然数量要庞大的多，牵涉的漫画家和CP（Content Provider，即“内容提供商”，大多代指漫画公司）也更多，甚至连相关的合作平台，漫画岛的人也出来表示“慌得一比。”
这件事最终会不会引起连锁反应，造成这个漫画行业的一波清洗，还有待观察。
但毫无疑问，蝴蝶效应一直都存在。大角虫漫画变成今天这个地步，不是朝夕之力，也不是它一家之病。
二
漫画家的生存境遇之差，从纸媒时期过来的读者，或许已经不会感到惊讶。网络漫画平台兴起之后，尤其是2014、15年左右，资本热钱大量进入行业，情况似乎有所好转。
《神契幻奇谭》的作者L.DART是从纸媒时代过来的漫画家，在他看来，2014、2015年期间，漫画家得到的其实是一个虚高的稿酬。而这种虚高，虚热，正为今天类似于大角虫这样的平台欠薪埋下了种子。
因为资本看好漫画行业，大量的网络漫画平台得到了融资。但僧多粥少，为了抢人抢作品，许多漫画平台开出了数倍于之前的稿酬，拉高了稿酬台阶的同时，也改变了国内漫画的生产方式，把国产漫画拉进了一个彩色漫画，追求日更的时代。
事实上，漫画本该是一个慢产出、出精品，才能良性发展的行业。但资本求快、求量，结果是催生了大量以漫画公司形式产出的流水线作品。
这些作品大量吸收平台稿酬，但实际上并无向下游转化的价值。资本尚热的时候还好，资本一冷，问题就暴露了。如今平台被吸干，工作室也就难以维持，最后形成两亏。
漫画平台的盈利能力为何不行？这又要谈到当前国漫受众的消费能力。
L.DART解释，大量重度的二次元用户，并不是国漫的消费者，受日漫影响，更偏爱黑白漫画。
彩漫则基于新兴的网络漫画平台基于人口红利，培养出来了一批新的受众。
大量产出的日更彩漫，塑造了新读者的口味。其结果是，在彩漫和黑白漫画之间，出现了阅读门槛，审美偏好不同的两种受众。对平台来说，出现了受众的断层和分裂。
可以做对比的是两个漫画平台的命运，有妖气和快看漫画。
有妖气崛起的逻辑，乃是最早将纸质黑白漫画的读者，培养成网络漫画的读者。假设有妖气没有衰落下去，或许能培养出一批看国产黑白漫画的读者。但事实上，在这个过程中，有妖气实现的更多是阅读场景的转换，而不是黑白漫画人群的扩大。
而快看漫画，通过微博条漫这种方式，则将大量原来不阅读漫画的人群，变成了漫画受众。
相比重度的自身的二次元用户，这些人漫画付费能力比较差。结果是，新兴的网络漫画平台，并没有成功地将本来有漫画付费能力的那群人，直接吸收过来。新受众的付费习惯，依然还有待养成。
这使得漫画平台的营收，比起投入进去的钱，不值一提。到现在为止，做漫画平台，推广漫画APP，依然是一场入不敷出的烧钱大战，区别只在于，能烧多久。
正是这些，造成了今天诸如大角虫这样的平台的溃败。
类似于大角虫这样的平台，显然是有过一段风光时期的，在资本看好时，它曾一股脑签约了国内独家作者和工作室近500家，包括孙渣、权迎升、兔B、大叔酱、烟头hstone、猫哭无声、常盘勇者、凯璇等国内漫画作者以及墨熊、海潮探长、墨三乌等轻小说作者，然而终归是实力不够雄厚，钱很快烧完，这些里面不少独家签约作者，同样陷入这次欠薪事件了。
L.DART认为，这样的情形并不会停止。未来，还会死一批漫画平台和流水线工作室，最后保留几个头部平台，以及一些优质的个人创作者，行业才会进入一些稳定时期。
从现状来看，大角虫这样的漫画平台，出现欠薪问题，显然出乎了大多数人意料。
可以说，走到今天，成也资本，其伤也，亦资本矣。
正如一位动画公司创始人的感慨：“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三
漫画家在漫画产业链的利益分配里，除了极少数的TOP级流量漫画家，向来是最弱势的。对这种弱势地位追问，自然而然会导向对漫画CP的必要性的质疑。
而2016年年末的夏达和夏天岛漫画解约的风波，更是将漫画公司，或者说漫画家经纪公司，一度推到了漫画家的对立面上。
尽管舆论站到了漫画家这边，但从前几天夏天岛发布的“正声“微博来看，法律则选择了站在夏天岛一边。
撇开“签合同签前一定要看清楚”或者”尊重法律“的不同立场，这里要提到漫画产业已有的两种模式，一种是美国模式，如DC，漫威那种，委托创作，读者知道出品公司而不知创作者；另一种则是日本模式，漫画作者和出版社编辑合力创作，漫画成为典型的个人作品。
总之，这两种情况下，漫画作品的版权归属纠纷都比较少，也不存在一个介于漫画创作者和平台之间的第三方。
那么，国内的漫画行业，今后会变成去漫画CP的趋势吗？
恐怕不会，大角虫漫画平台拖欠稿酬一事，不过是让漫画人再一次看清楚：个人漫画家，从来是风险承受能力最低的。
几位接受采访的漫画家表示，平台常规的稿费都是一个月一结。在这个全社会的生活成本在上升的时代，不少漫画家的创作能否持续，还真的取决于下个月的薪水能否按时发放，事实上，已经不是一个被拖欠了稿酬的漫画家感慨，房租都交不起，要被房东赶出门了。
相较而言，签约漫画公司的漫画家要稍微好一些。有漫画公司就表示，平台按月向公司结算的稿费，有时候产生两三天的浮动，但公司并不是按照平台给稿费的时间来结稿酬，而是选择一个固定日期，所以有时会出现垫付。而在漫画上线之前，则更多会产生预付的费用。
尽管这次大角虫的欠薪暴露出，当过于严重的资金问题出现，漫画CP可能也会扛不过去。
但如一位漫画公司的创始人Rory所言，“ 作者签到了公司，就一定要给他一部分的保障，这是我们最基本的原则，不然他为什么要签到公司来。”
无论如何，签约漫画公司的漫画家，比起个人漫画家，在出现这种平台性的危机时，总会多一层缓冲。
至于未来，Rory认为，小的漫画平台，接下来几乎没有机会。“现在的流量几乎都定型了。你是一个作者，你是一个公司，你为了让你的作品最大曝光，你肯定会选择流量大的平台，就算一个小平台帮你推，流量天花板就在那里。”
此外，小平台存在着资金链的问题。像欠薪这种意外风险，只会将更多人创作者推向大平台。
个人漫画家，今后也会越来越艰难。涌向大平台意味着更加激烈的流量竞争。而“现在在平台上面，不光是看你的作品有多好，你还要不间断地，持续的更新。”
如L.DART所示，读者被培养出了爆更的需求。作者一人越来越应对这种双更甚至三更的需求了，但这种需求一时半会又不会消失。
更令人担心的则是诸如腾讯，爱奇艺，掌阅这些正在大量投入的公司，是否会在接下来减少在动漫上的投入。
“今后只是单纯做动漫的CP公司会越来越难了。” 这是Rory的感受。
显然，这是一个漫画平台不好过，漫画公司不好过，漫画家不好过的时刻。
L.DART则认为，大浪淘沙过后，未来必将会出现一部慢产出的精品，并将会长期占据头部，数十年不倒。
唯一的问题在于，谁能做出它来？
比起继续期待于融资烧钱，或许漫画行业到了考虑以作品来自救的时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