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行的诗(12首) □ 马行 ◎ 大风 塔里木,大风分两路 一路吹我 另一路跃过轮台,吹天下黄沙 ◎ 到张掖看黑河 我跑啊,跑到张掖城外 去看黑河 前世的木笛隐约在响。我是谁啊,我伸手摸着一把又一把 黑河水 ◎ 过当金山口 左边一个阿尔金山,右边一个祁连山 我看见风 都是从青海来的 过了山口,海拔就低了 一路的大石头啊,圆滚滚 像卧倒的绵羊 那位哈萨克牧人 新修的砂石路 向左一拐 溜进了,淡蓝色的阿克塞县城 再向前,黄沙如金。大路 通敦煌 ◎ 中蒙边界线以南:鸣沙山 中蒙边界线以南,木垒哈萨克之北 大戈壁上 只有你站了起来 千百年的大风,吹走城市,吹走河流 又在吹你 云起风落。也不知 从什么时候开始 你不再是沙山 你身上滚滚黄沙,已成天赐的袈裟 这得有多么大力量 才能放下 所有的执着与荒凉 哪一声是佛陀,哪一声是楞严?此刻,你的轰响 似钟声回荡 ◎ 在戈壁滩上散步 阿荣和我,背对勘探大院 向着地平线随意地走 高岗上,遇到千年前的烽火台 后来是一只鹰 夕阳,戈壁滩 早就有点儿累了 我们所遇见的 比梦境还要虚无,却不孤单 往回走的时候,戈壁滩似乎有所期待,四周全都是 静悄悄等待的小石头 ◎ 青海草原上 那么高那么远的草原上,只有那一个小院 梯子竖着 土墙下,停着一辆木板车 那是大朵的格桑花,在青海西,再次盛开 那小院,看上去 多么眼熟,仿佛很多个很多个世纪以前 有一个人把院门打开 等,等我此刻 再回来 ◎ 我坐在昆仑山的石头上 整个下午 我坐在昆仑山的石头上 一动不动 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浅浅的野草 肯定以为我是一块 新来的石头 望着一个个山峰,天上云朵,飞来的鹰 我如果一直坐下去 也许真能成为 一块石头 这多好,可南望佛国 怎奈突来的一阵大风,却把我的长发 吹动 ◎ 小蒿草 小蒿草坐着,我也坐着 整个上午 我们肩并肩,坐在念青唐古拉北麓,海拔4000米的 山坡上 小蒿草,她到底是小女妖 还是小仙女? 刚才,风一吹,我居然看见她怀中有小花 羞涩地 露了出来 ◎ 罗布泊记 大风累了,沙石老了 不见前生,也无来世。大凡来这儿的 我都认识 要么是我的勘探队兄弟,要么就是急于找到水源的 野骆驼 这儿没有任何退路 请你不要学我,把整个俗世都弄丢 这儿的云朵和晚霞,大都迷失了方向 也请你不要来看我 这儿啊,我和那亮闪闪的钾盐,其实都是宇宙之神的 咒语,泪花 ◎ 在通天河大桥上 通行,并不是最要紧的 海拔5300米的通天河大桥,向我启示,它其实不是一座桥 而是一架天梯 抬头再望,天上多寂寥,把它当作桥的人 都到河那边去了 ◎ 太行山上 那朵大白云 上午山右,中午山左 娘子关没有了风,整个天空越来越轻 轻得像蝴蝶飞 那朵大白云,还愿意 回到尘世吗 此时,我坐在石头上歇脚,那朵大白云,领着几朵小白云 在前面等我 ◎ 在可可西里迎风而行 大风大风 吹歪天空,吹凉雪峰,把我和勘探队 吹在可可西里 大风大风 哪是野驴,哪是羚羊,哪是地质探区、测线 哪是一个人的命 大风大风 你是谁的使者,谁的悲喜 谁的背影 大路长长啊。我的太阳 又藏哪儿去了 大风大风,孤独的大卡车,在可可西里咣当当,咣当当
马行的高地 □ 梁 邹 在写诗的人里头,马行一直是我最喜欢也最尊敬的一个诗人。开始我一直称他马老师。尽管身边的文友们说,他比你年轻那么多,直呼其名就行了。但是我觉得直呼其名似有不尊敬。我与他相识时,他尽管非常年轻,却已经是很著名的诗人了,而我只是在年纪上虚长他很多,在文学上却刚刚起步,他给予我的在文学尤其是诗歌尝试方面的首肯,是我从未遇到过的。所以我称之为师。 认识诗人马行以后,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诗,什么是真正的好诗人。我也由此学会了欣赏和品读好诗。好诗,是执着地写着人生,接受着人生,热爱着人生,发现着人生,与人生融为一体。好诗,是触摸幸福,书写幸福。好诗,是将痛苦看作幸福的一部分来触摸和书写。好诗是将企望也看作幸福的一部分。所以在好诗里,看不到痛苦,看不到绝望。一切都是那样被珍惜,被珍藏,被当成神灵,好好供奉,高高景仰。不知何时降临的、在遥远路途上的那些期待,也都成了诗人生命中用尽全力去接近的幸福。 你不见马行,你不知伯夷、叔齐的快乐。甚至你不信史上曾有这样的两个人。活在现世,活在当下,却如此淡泊,如此纯粹。一位熟悉他的编辑老师曾经这样评价他:当这个世界上谁都不能相信,只有一个人可以相信的时候,那么这个人一定是马行。他是个不会随着时间的流转而发生质变的人。他那份最初的真纯永远不会变异。我也这样相信。其实这是一个诗人的本色。心中没有快乐的人,是写不出真正的快乐的。只有心中的快乐满满,才能原谅宽宥那些世俗的不如意。 对于这部诗集的创作,马行完全将自己沉浸在一种很深很深的藏地风俗之中,将自己的前世今生完全融入藏地的前生今世。这部诗集,除了典型的地域特征,还有更加突出的一个特点,那就是他非常熟悉的工业题材书写。 我非常羡慕马行。他以四海天地为家,四海天地也愿意做他的家。他的赤子情怀,并非修炼而成。我总觉得他是自然所化,浑然天成。他没有烦恼吗?他没有欲求吗?他为什么如此平静,像得道的高僧?他说得好啊,他于四海天地,看见的都是他的亲人,他于四海天地,都能找到慰藉和依恋。他友四海天地,故四海天地与他为友。我先是怀疑后来相信他根本不用自觉修养,因为他的本真里就存有天地之间的那种大爱。这种大爱就住在他的内心。以这样的心胸,这样的境界,去写青藏高原,能不真切可感,触手可及吗? 他是个有福之人啊。他不是刻意为诗,诗就在他的心里。他对生活的颂赞与热爱,对生命的膜拜与怜惜,一直都未曾改变。这部诗集,只是把他心底的那份真纯和大爱,更加鲜明地展现出来了。 马行的诗本就是以简练明快见长。他现在越来越走向极简。走向极简,返归自然,这是他的方向。 □ 燎 原 新世纪诗歌及相关问题辨析 诚如前边所言,本世纪诗歌的总体特征,就是写作形态的空前丰富性。当习惯于热点聚集的舆论界因此无焦可聚,而将此称之为乱象丛生时,诗人们早已在各自的向度中走向纵深。 在此我首先想到了诗人马行,那些关于大漠荒原上石油勘探者的诗歌,这是曾经盛极一时,此后又近乎绝迹了的题材。当年的这类诗作,大都是由来自采风团队的歌者们,以第一人称代言性的书写,并围绕预设的赞美主题,固化为一种关于艰苦生活、奉献情怀、自我豪迈感的书写模式。其刚性的大我形象固然高大,却很难通达常规的人情人性。而作为曾经的勘探队员且至今一直出入其中的马行,于此所呈现的则是这一族群中一位小伙子的形象。因此,作品中无论是关于旷野大荒的感受,还是勘探者族群沉重的生存、粗犷的生存、富有喜剧感的生存,都排除了那种臆造的夸张,并以鲜明的本时代的视角和方式,呈现出其中的丰富、微妙和鲜活。比如: “更多时候/天边就在眼前/我想飞/想甩掉勘探队,想把天边抓在手/可它,却仿佛一个梦/又仿佛橡皮筋/我向前一步,它就退后/一步” 我之所以对这一写作感受特别深刻,是要籍此说明,本时代的诗歌同样具有这种“一线建设者”的广阔题材空间,以及一种新的理念方式,激活一个沉睡题材的能量。
诗人简介
马行,生于山东,毕业于南京大学,地球物理观测员,中国自然资源部作协诗歌委员会副主任。参加第17届青春诗会,200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近些年时常潜行在罗布泊、羌塘、阿尔金山等地质勘探区。获中华铁人文学奖 、山东省泰山文艺奖、中华宝石文学奖等。地理文学践行者。 欢迎关注《新泰文化》 主 编:朱英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