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转帖] 红楼梦：曹雪芹为什么把秦可卿之死，从“自缢”改成了“病逝”？

如果说围绕林黛玉和薛宝钗二人的话题大多是和“爱情”相关，那么秦可卿和妙玉可以算是金陵十二钗里最神秘的两位女子了。
即使是在红学研究中，秦可卿也有着非常大的争议，围绕秦可卿身世和结局的研究不仅衍生出许多未解之谜，也得出了许多颠覆性的结论。
87版《红楼梦》将秦可卿原本的结局改编成“淫丧天香楼”，算是完成了红学家们长久以来的一个心愿，因为根据对批语的考证以及严谨地分析，红学家发现秦可卿并非是因病而逝，相反，她的死扯下了宁府最后一块遮羞布，从此贾府的衰败已成定局。
能够抽丝剥茧般地驱散围绕在《红楼梦》周围的点点迷雾，还原其本来的样子，我想这也是红学诞生时的目的和初心，那么我们就来看看秦可卿缘何是“淫丧”而非“病故”。

一、修改后的秦可卿结局
在《红楼梦》第十回到第十三回，原文清楚详细地描写了秦可卿是得了某种奇怪的病，用药调理后也未见好转，最终病逝。文中不仅提到秦可卿患病时的症状，并且还开了一份详细的药方。
有人曾将秦可卿的症状抄下来拿给一位中医看，中医分析此病应该是气血不足外加过度忧虑引起的月经不调。后又将药方拿给这位中医看，中医说这基本上就是对症的药，并无特别之处。
由此可见秦可卿是死于某种妇科疾病，而且原文所描述的症状和开出的药方没有任何问题，也就是说秦可卿病逝虽然在意料之外，但无特别的含义或暗示，属于正常病逝。

二、秦可卿的真正死因
有时候，太过正常的结局反而会显得不正常，尤其是对于秦可卿这样充满谜团的人物而言。此外，作为公公的贾珍在秦可卿丧礼上的种种反常和僭越之举，也不由得引人怀疑。那么秦可卿之死是否真的另有隐情？
在全书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十二钗命运由此被揭示。其中，有些人物的判词写得比较隐晦，比如林黛玉和薛宝钗，而有些人物命运的判词却写得很清晰，一目了然，比如秦可卿。
林黛玉结局的判词是“玉带林中挂”，很多读者据此分析林黛玉应该是上吊而亡，但这个“挂”字究竟是具象描写还是抽象比喻，谁也不能确定。毕竟批语说过“晴为黛影”，晴雯是在病痛折磨中叫了一夜娘亲而死，如此看来，林黛玉病逝也不无道理。
反观秦可卿的判语则没有任何歧义了，原文写到“后面又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随后的判词提到“画梁春尽落香尘”。由此可知，作者原本应该是写秦可卿上吊而亡。
此外，还有一处文字可以证明秦可卿是自缢而亡，却是在后四十回。在第一百一十一回，鸳鸯为贾母守灵时，打算寻短见，刚跨进门，只见灯光惨淡，隐隐有个女人拿着汗巾子好似要上吊的样子。
鸳鸯走到跟前仔细一看，觉得冷气侵人时就不见了。鸳鸯呆了一呆，退出在炕沿上坐下，细细一想道：“哦，是了，这是东府里的蓉大奶奶啊！他早死了的了，怎么到这里来？必是来叫我来了，他怎么又上吊呢？”
注意这里鸳鸯说的是“又上吊”，可见秦可卿之前曾上过吊，这便是秦可卿的真正死因，与秦可卿的判词相吻合。
高鹗续补时，作者已经将秦可卿的结局删改了，他并不知道最初的情节，即使有所怀疑，也应该会遵从作者最终的修改结果。所以此处应该是曹公原稿，不然，能做到此等细微处的吻合，可是一件非常难的事，除作者外无人可做到。
据此可知，关于秦可卿的结局，作者将最初的“自缢而亡”修改成“因病去世”，而且秦可卿结局的修改应该是在很后面，起码是在全书写完之后，故而有前面提到的几处矛盾。

三、关于秦可卿原本的情节
秦可卿的判词写道：“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后来的判曲又写道：“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情既相逢必主淫”说明秦可卿逃不开一个“淫”字，虽然这个词实在不雅，但在作者的设定中，秦可卿应该是一位淫荡的女子，表现在伦理情欲方面。当然“淫荡”并不意味着秦可卿是个恶毒之人，相反秦可卿应该很温柔。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意思是不要总说荣国府子弟不肖，贾府风气败坏是从宁国府开端，风气哪里坏，就从秦可卿开始。
为什么是秦可卿呢？因为第七回焦大醉骂的很清楚，“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爬灰是指公公和儿媳妇私通，很明显是指贾珍和秦可卿，二人的不伦之举反映了贾府荒淫靡乱的现状，这样的家族又何能言长久，故曰“败家的根本”。
批语写道秦可卿结局是“淫丧天香楼”，这一点87版《红楼梦》主创人员考证的非常清楚，并根据研究成果和批语还原了原本的情节，这在87版影视中有详细的演绎，大概剧情为秦可卿在天香楼私会贾珍，后来被发现，于是在天香楼上吊自杀。

四、秦可卿的结局为何被修改
值得注意的是，此番修改秦可卿原有结局的不是别人，正是作者自己。这其中又有什么缘故呢？
《红楼梦》最初创作不可避免地受到明清小说涉及情欲等通俗路数的影响，加之其本身是世情小说，行文叙事逃不开一个“情”字，“情”有“纯情”“薄情”“痴情”“怨情”“糜情”之分，而唯有兼具这些情，方能道尽这熙熙攘攘的世俗人情。
此外，作者在全书最开始就将秦可卿描写成放纵情欲、有悖人伦之人，这样的设定可以作为一个切入点，逐步展现荣宁两府的男丁沉迷声色犬马，不思进取的现状，揭示了贾家衰败之必然。
至于修改原来的情节的原因，畸笏叟的批语这样解释：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固有魂托凤姐及贾家后事二件，的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
原因总结有二：其一，秦可卿之事为作者之家事，故为“史笔”，因此事有违伦理，实为家丑，不宜宣扬。其二，畸笏叟认为秦可卿死后曾魂托凤姐，嘱咐贾家后事，其人可悲，其心可悯，故让芹溪（曹雪芹）删去。

五、总结
畸笏叟和脂砚斋两人都主张将秦可卿真正的死因隐去，所以即便是在前八十回已经定稿，不宜再大肆改动的情况下，曹雪芹最终还是将秦可卿之死删改，这导致《红楼梦》第十回的字数相较于其他回目少了近一千字，且秦可卿症状和药方的描写又占了将近千字，不免有凑字数的嫌疑。
插句题外话，从秦可卿结局修改一事来看，我们是否可以猜测，《红楼梦》的创作也许不只有曹雪芹一人，畸笏叟与脂砚斋可能也参与了《红楼梦》的创作，曹雪芹是主笔人，其他人负责校阅与部分创作，因而每个人都有很大的话语权。畸笏叟和脂砚斋极有可能是曹家人或与曹家关系密切之人。
后数十回手稿未曾像前八十回那样经过润色，抄录，重评，最终定稿，也可能是因为主创团队在后期的创作理念上发生了分歧，导致在敲定结局时未能达成一致，故而长久的搁置了。
话说回来，秦可卿结局的修改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红楼梦》对于女性的尊重，讴歌了女性之美。相较于其他三大名著，《红楼梦》将视角聚焦于那些“举止见识出于须眉之上”的闺阁佳人，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伟大的进步。
在封建时代，女性的地位一直被刻意地压迫和忽视，行为更是受到诸多限制。盛世时女子崇尚三从四德，夫权为上；乱世时又被视为红颜祸水，承担祸国之责，可以说数千年的封建礼教对女性是非常不公平的。
此次秦可卿结局的修改，可以看作是《红楼梦》创作者对女性长期受压迫的主观上的怜悯和反抗，他们不忍心看到温情缱绻，柔情似水的秦可卿成为家族衰败的替罪羊，明知修改结局是瑕疵之笔，让珠玉微损，但最终还是修改了。
这也是《红楼梦》不同于《金瓶梅》的地方，《金瓶梅》是“有情皆孽，无人不冤”，而《红楼梦》是“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作者：夏之铭，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