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二虎
(刘禹锡) 一、何为《竹枝词》? 浩浩盛唐,诗人们赋笔高歌,激荡云天,在诗歌的创作中掀起一波又一波的狂飙大潮,李白的借鉴乐府,陈子昂的淋漓“风骨”,宏开诗的国度,不断推陈出新。 到了唐代中期,文人《竹枝词》兴起,被专家认为是“中国诗歌从古体到近体过渡的转折时代的一种观照,又是盛唐到中唐诗人试图打通古律(绝)二体间壁的一种实践。” 那么,什么是《竹枝词》? 《竹枝词》又叫《巴渝辞》,来源于三峡民间,不假矫饰,宛如天籁。大约源自公元前十一世纪的巴人“歌舞以凌殷人”中的“武王伐纣之歌”。
(巴人) 巴人歌曲最早见于史料是宋玉的《对楚王问》。 大约春秋战国,巴歌传到楚国国都郢,大文豪宋玉就对执政的楚顷襄王说:“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 由此可以看出,这巴歌很适应老百姓,易学易懂,一经传唱,就得到老百姓的普通喜欢。 随着时光流逝,到了隋朝,民间宗教又赋予《竹枝词》祭祀的功能。隋代的杜台卿在其《月令粹编》中记载“蜀中乡市,士女以人日击小鼓,唱《竹枝歌》,作鸡子卜。”(此“蜀”实指“巴”,杜台卿所记,就是夔州一带的民俗)
巴地(三峡一带)这种广为流传的《竹枝歌》,是一种民俗活动时集体歌咏的,不仅仅是人日,在一年的民俗活动中,如端午、重阳,春播秋收冬储,都会用《竹枝歌》这一形式。 唐末避乱入蜀的杜光庭《录异记》中记载了前蜀王衍乾德年间,嘉陵江与涪江交汇处的合州(今重庆合川)民间赛神祭祀:有一位年已花甲的长者赵燕奴,“每斗船、驱傩及歌《竹枝词》,较胜(比赛)必为首冠”。 据《夔州府志》载:唐代开州(今重庆开县)民俗“皆重田神,春则刻木虔祈,冬则用牲极赛,邪巫击鼓以为溪祀,男女皆唱《竹枝歌》。”
二、刘禹锡翻新《竹枝词》 唐代诗人刘禹锡被权臣打击,放逐到夔州(今重庆奉节)任刺史,便多次接触到在当地广为流传的《竹枝歌》,便用心学唱,并改编翻新成《竹枝词》,他在《竹枝词九首》中唱曰: 瞿塘嘈嘈二十滩,人言道路古来难。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充分体现了刘禹锡对源于三峡民间的《竹枝词》的偏爱,加以领悟与鉴赏。 据史料与巴地民俗,《竹枝词》是以夔州(巴地)女性为主,用以抒发悲愤哀怨、苦辣酸甜,爱恨交织以及对幸福对美好的渴望。 中唐诗人于鹄在《巴女谣》中说:“巴女骑牛唱《竹枝》,藕丝菱叶傍江时。不愁日暮还家错,记得芭蕉出槿篱。”据说夔州女子唱《竹枝》时,还会插入“竹枝”、“女儿”等呼应短语,增加悲怆有力,渲染情绪,由之民间又叫《女儿歌》。
今天我们能看到的唐宋民间《竹枝词》,似乎已经失去古老的原汁原味,无法感受到刘禹锡当年在巴地听到的那种高亢凄清、令人荡气回肠,一唱三叹的气韵,并且其内容也发生了变化,反映民苦民饥与愤怒悲怆的几近没有,多的是“情歌”之类,也让一些专家认为:唐代民间的竹枝词主要是吟唱男欢女爱,两情相悦的情歌,这种错误的认知,很难溯源其悲恸欲绝、凄声壮厉的本初。 鲁迅先生就说:“唐朝的《竹枝词》和《柳枝词》之类,原都是无名氏的创作(民间),经文人采录和润色之后,留传下来的。这一润色,流传固然留传了,但可惜的是一定失去了许多本来面目。”
鲁迅先生说的没错,这些民间艺术,经文人“润色”后,已经不属于民间穷苦老百姓了,其主题也发生了本质的变化,并且文人们,无法与生活在底层的贫苦老百姓有共同的感受与心声,尽管诗人们也写了一些描述民苦民怨的《竹枝词》,但更多的是“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之类比较浪漫快慰的调子,唱起来无论如何也不会“泪痕满面”,哀婉凄楚又悲怆激奋,更不会令“听者愁绝”了。(这正如当代的一些诗人,坐在舒适的室中,所当然地信口放歌) 不过,我们还是要肯定以刘禹锡为首的诗人们,挖掘创新了民间艺术,为我们留下了弥足珍贵的乡土风情,继承借鉴了民歌形式,对《竹枝词》进行了改造,“后之聆巴歈,知变风之自焉”。 可以说,刘禹锡对巴人《竹枝词》的改造,使“竹枝体”介于民间《竹枝词》与“七绝”之间,“咏风土,琐细诙谐皆可入,大抵以风趣为主”,留有民间吟唱的一些余味。
(杜甫) 三、杜甫与《竹枝词》 清代人杨际昌在《国朝诗话》中说:“《竹枝》体宜拗中顺,浅中深,俚中雅,太刻划则失之,入科诨则谬矣。” 然而,刘禹锡不会是最早借鉴《竹枝词》的人。 据史料记载,杜甫从永泰元年(公元765年)五月,为了避乱,举家离开成都,坐舟东来,经嘉州(今四川乐山)、戎州(今宜宾)、渝州(今重庆)等地,在朋友邛南防御使柏茂琳的周济下,由夔州赤甲迁往夔州瀼西(今瀼水西岸),三年时间辗转流离,诗人特有的敏感,令他认真学习了民间的《巴渝曲》,也就要《竹枝词》,这无羁无束的巴蜀民歌,让避难在夔州的杜甫耳濡目染,于是“万里巴渝曲,三年实饱闻”,“竹枝歌未好,画舸莫迟回”。
(巴山蜀水) 杜甫写下《夔州歌十绝句》: 中巴之东巴东山,江水开辟流其间。白帝高为三峡镇,夔州险过百牢关。 此诗冲破律体限制,刻意追寻拗调,首句全是平声字,奇崛拔兀,颇有《竹枝》的风骨,可以洞见杜甫对《竹枝词》的学习与借鉴,“有古《竹枝》意,跌宕奇古,超出诗人蹊径”。 据有研究《竹枝》的专家认为,杜甫许多诗有《竹枝》味,比如杜甫的: 一夜水高二尺强,数日不可更禁当。南市津头有船卖,无钱却买系篱旁。 这首诗铿锵激楚,富有歌谣语言,十分贴近民间的《竹枝词》,从中可以看出,杜甫对夔州民间的《竹枝词》有着深入的了解,窥见《竹枝词》的真谛,将巴地民歌引入“绝句”,又化为“绝句体”《竹枝》,开《竹枝》之先河,就连“聆巴渝,知变风之自焉”的刘禹锡也佩服杜大诗人,感慨地说:“鄙夫之言,有愧于杜公”。
由之,杜甫是第一个尝试以《竹枝词》入诗的人。但是,刘禹锡更是把《竹枝词》更加细化与升华,也写下了以《竹枝词》为诗题的最多的人,在这方面也成就最大,被后世奉为“竹枝正宗”,“道风俗而不俚,追古者而不愧”。 无论我们今天看到的《竹枝词》是否背离了民歌的初衷,但杜甫首先借鉴《竹枝词》,刘禹锡更是发扬光大,让后世许多诗人写“竹枝体”。 淳风俗,知民意,发掘巴人“竹枝”,传承文化,是文化人的良知。 民俗文化不是简单的复制与对接,也不是随性的改造与变异,而是一种民族文化精神的传承与发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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