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辉个展:转身
2020.11.20-2021.01.29
798艺术区 A07楼,北京
“刘晓辉:转身”展览现场,北京,2020年
全文图片致谢艺术家
刘晓辉的个展“转身”充分调动了展览的建筑空间与画作之间的关联,这不仅体现于表面形式、还在于艺术家所投身的创作核心:在画布上“盖”造实体与空间。
展览所在的废弃工厂办公大楼经过改造,取消了所有不必要的空间隔断,保留裸露的水泥柱、天花板、材质驳杂的地面和爬山虎叶影婆娑的钢窗,这些与刘晓辉画作中直观可见的笔触纹理、颜料灰度互相映照。画作本身的大尺寸与重复出现的单一主题也给观者造成了视觉上的距离感,一幅三米宽、两米高的画会让人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才能定神细看,而完全打通的展场恰到好处地为这些大画提供了空间上的富余。
“刘晓辉:转身”展览现场,北京,2020年
画作的尺寸是现场观展的重要线索之一。在展览第二部分,整层空间展出了六幅刘晓辉于2018年前后创作的"擦"系列,其中两幅《无题-画面前的动作三号》和《无题-画面前的动作一号》构图非常类似、也以几乎完全相同的白色方形墙面展示,唯独明显不同的是一小一大两种尺寸(90×120厘米、180×200厘米)。前者远观费力、需走近在半米距离内观看,是“架上绘画”该有的模样;而后者则远观即可开始阅读,凑近时细节以百倍千倍膨胀出画面,而那弯腰做出“擦”或“拿”动作的人物倘若直起身来几乎是一位2米多高的巨人。看画的我产生了完全两种不同的心理反应,小画看着舒心、熟悉,大画激起的却是某种混杂了对大物畏惧的本能和一眼读到海量信息时的兴奋的复杂情绪。对于创作者来说,“把握整体构图”落实到绘画本身即是对臂展度、眼睛余光的考验,每一个笔触都要动用身体、画两笔就要退后数米开外观看才能再回去调整。这个搏斗过程足以留下与普通尺寸绘画质地截然不同的痕迹。
刘晓辉,《无题—画面前的动作一号》,2018,布面油画,180 × 200 cm
展览第一部分展出的是刘晓辉的最新系列,画面主体回到了2013年开始创作的那个女性背影,短袖衬衫、过膝裙、黑头发,而场景从室内转移至海边。八幅画在几块彼此平行的墙面以相同朝向错落展示,因乍看之下雷同的内容让整个展场显出些许疏离却又迷幻的氛围。从入口顺着往里走,移步异景可看到同一个女性背影,或挥臂前行、或独坐凝望、或搬起重物前行,画面里总有状如风帆的三角形、貌似礁石的黑灰块、疑为云雾海面的流动涂抹。这些图像简明扼要、一眼便看完了,但稍作读取又混沌开来:这位女性的挥臂动作未免过于僵硬,她坐下时的手臂姿势也颇为古怪,旁边那块黑色如果是礁石,那么她是个巨人?她的头为什么是一团黑色方圆,既不像发型也不像头颅?那块占据了一半画面顶天立地的黑石头是什么意思?黑色里面倒也不尽是是黑,倒的确是沉重的……
刘晓辉,《无题—石头,动作,帆和海》,2018-2020,布面油画,200 × 300cm
我留意到画中的黑,透过一层层涂抹、擦除、修改的颜料痕迹可以看出,那些人物形状都是先有勾线、再有附色。这与以光影色彩为主体、试图描摹现实的现代绘画理念相距甚远,反倒朝古典画法走近许多。 当绘画这种需要眼、手、脑三者密切配合的工作积累到一定量的时间和密度时,书本里最浅显的道理就会自动浮出:画画不是复制图像。换言之,刘晓辉的画作就是它本身,一切内容、意义、审美都集中于每寸色块、每根线条。
“刘晓辉:转身”展览现场,北京,2020年
这场不提“回顾”的展览实际上呈现了画家自2013年至今以人形背影为主题的创作路径,从第一部分最新“海边”系列开始倒序进行,每层楼一个阶段,拾阶而上是前两年的“擦”,最高层是最为早先的“两个动作”和“背影”,穿插陈列的手稿、笔记和木板小画作为补充。 沿着这一物理上竖直的时间轴可以发现刘晓辉在逼仄的历史、图像、绘画、空间领域为自己开凿出的那一点点缝隙。具体的形象成为他开凿一切的把手,先是那女性行走的背影,衣着打扮、场景空间都明确带有东亚元素;再是那弯腰够东西的“两个动作”,标题虽然提到了“镜子”,可画面中逐渐失去可被解读的信息标的物,人物性别、国别乃至场景都愈发模糊难辨,只有拼图游戏般的线条构图、几何造型组合;而这个游戏在“擦”系列中继续推演,同时具体的信息又浮现出来,画面变得有章可循,女性穿着连衣裙和白鞋袜、带着粉红色头巾、她擦着画中画;最后,复杂抽象而跃动的几何线条归于实体安静下来,三角形成为风帆、结构性矩形化作礁石,而那个东方女性背影又回来了。
刘晓辉,《无题—走廊与光影》,2015-2019,布面油画,180 × 160 cm
也许正是因为刘晓辉走过这样一大圈“弯路”,在日积月累的绘画行为里面找到最浅显的道理,才让这些画更像是在图像表层之下硬辟出来的一个缝隙空间。往前一点太形式感、太抽象,往后一点又太叙事、太直白。我记起多年前在另一场个展里看到那满屋子“背影”的时候,我就是被这具体的审美和图像所吸引,很难释怀忘记—— 这大概归功于那充满时空交错的无可名状之感,女性背影似乎只是一段回忆影像的静帧,她如此亲近、却又如此模糊。画布上的纹理笔触成了宇宙粒子,从一篇小说里逃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