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敏的空间看到了,特意发给我看的箭杆白菜图。一看,那菜啊,就是时光里,我认识的眉清目秀的“少年”。
故乡的秋天,在白露之前,大人们开始种各种秋季蔬菜。箭杆白,是这个季节必须种的蔬菜,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有一个这样挺秀的名字,都叫他“大蛮菜”。蛮是南方的意思吧,带着江南味,这也许是与这菜的样子有关。
早秋的傍晚,一家人都来到自留田,开始忙碌。先动手媾罢园的甜瓜秧,杂草,一阵阵草木和泥土的香气开始弥漫,我从这香气里,可以闻出各种秋草香,有爪秧草的清香,香草的醇香,香端端的喷香,狗尾巴草的淡香……那些草木的味道,至今回味起来,奶水般的香纯。夕辉从对面的玉米稞缝隙照过来,洒在清理干净的田地,黄褐色的土地焕发着金色光环。田地像刚刚给婴儿断奶的母亲,慈祥而安静,散发着原始的体香,等待着再一次分娩哺乳。我和妹妹们把杂草藤蔓拖去给地头二顺家牛吃,父亲从田头杨树下,弄一些提前准备好的鸡粪,洒在田地里。母亲开始用铁欤挖撒过肥料的土地。
田地翻挖之后,父亲用钉耙,再把凸起的泥疙瘩搂平整;接着把那些包在白纸里的小种子,细心的播撒在温暖的泥土里。父亲在前面撒种子,母亲在后面用穿着平跟布鞋的脚排行踩实泥土,我也学着母亲的样子,踩着松软的泥土,泥土里有种子的生命,有父母劳动的期望,我踩得小心而认真。小妹妹们很可爱,刚才还在玉米地里找香端端,看见我学大人样子在泥土上走着,她们也来凑热闹,脚印开始凌乱不堪,父亲叫我们出去,小妹妹嘻嘻笑,抓起有菜种的泥土就跑,母亲叫着:“洒在路边,好长出菜来! ”这时候暮色将近,有最早的夜露落在芬芳的泥土里。
在某个中午,放学回家吃午饭,忽就有了鸡蛋青菜汤,汤清如晴日,在清汤里浮动的小青菜,还有着在泥土里舞蹈的样子,青青嫩嫩,吃起来很有风味,那顿饭我吃的巴巴香。上学的时候故意走菜园子,远望单调的篱笆园间,笼罩着一层绿烟,是蛮菜泛绿了。
我不觉得时间过得多快,就是觉得蛮菜长得快。在一个微凉的'周末,秋意很浓了,我穿上秋衣。母亲说收蛮菜去。到了菜园子,一看,了不得,才几天啊,蛮菜挨挨挤挤长出春天来。小妹洒过泥土的路边,也长出两颗蛮菜来,比田里的胖点,像两只玻璃高脚杯子,绿莹莹,白灵灵,这两只高脚杯不盛红酒和咖啡,盛满村庄的清风雨露阳光与花香鸟语。每一棵蛮菜,都挺拔着清白的杆,轻摇着秀逸的叶子,怪不得敏叫它叫“箭杆白”。要我怎么形容呢?简直就是眉清目秀的少年,从江南的哪所名校出来,带着书卷气,来到质朴的乡村,想寻找还是想留住最初的清澈。其实什么都不是,只是最地道实惠的蔬菜而已。
一家人又开始一阵忙碌,先把蛮菜用刀砍倒,母亲说坎的时候要小心,不要把根砍坏了,菜根腌咸菜最香。坎好了,把枯叶择去,装在篮子里,用平板车拉回家,再一棵棵晾晒在楼顶,晒脱水之后,清洗,放入大缸压上青石腌制。
落雪了,一家人蜗居在家,母亲用铁锅木柴火蝴菜梗,腌制好的蛮菜,我们叫菜梗。母亲把小麦煎饼放在菜锅里馏热馏软,煎饼上就有了菜梗的香味,再趁热卷上辣味的菜梗,喝着小米粥。屋外小雪越飘越大,我们吃的满头冒汗,不觉得冬有多冷。
冬天就这样在菜根香的暖意里走过了,春近了。一个阳光洒满院子的清晨,母亲掀开菜梗缸,开始把菜梗捞出来,拧干水分,挂在晾衣绳,整个院子,整个村庄都弥漫着老旧,醇正的菜根香味。
菜梗晒得差不多干了,父亲的活开始了,他劈木柴,清洗那口很久没用的大锅。用植物油,骨头,茴香,花椒,桂皮,生姜·很多佐料连同菜梗浸泡在清水里,用大铁锅烧起木柴火炖起咸菜来。开始是大火,再是文火。不知道父亲要把菜梗炖多久,我早就闻到好闻的咸菜香,父亲说,不急,炖的越久咱家的咸菜越香。是的,父亲的咸菜是村庄里味道最好的。吃起来不很咸,滑润醇香,还能经久收藏。
父亲的老咸菜炖了一天一夜,油光光的黑,封密在陶制的坛子里,似酒,经久弥香。每年咸菜封坛的时候,父亲都会收到广东那个我叫表姨的女人来信,父亲接到信之后,就去邮局邮寄一包故乡的咸菜给远方的表姨。听说远方的表姨和父亲有过青梅竹马的童年和少年,想到这里,不由得感慨,父亲当年就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从挺拔玉立,风华正茂,到韶华褪尽,慈祥安然。
窗外秋色更远意起来,这时接到母亲的电话:“你小侄子上幼儿园了,我赶紧回乡下,种一些大蛮菜,虽然种的有点晚了,还能种的……”。桂香正浓时,母亲的电话带来故乡的菜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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